(十二)貧民窟中的異類
時近黃昏,天色有點陰暗,但還沒被染紅。
這個時段,大部分人都仍在工作,即使是平時熙來攘往的鬧市中心,都顯得略嫌冷清。
行走在街道上的公車悠然地接載著十餘個乘客,直往著下一個車站前進。
窗外的景色換成淡然失色的商店街後不久,TONY就再也沒法繼續假裝看風景了。
「幹嘛一直盯著我看?不是你說要穿得低調點嗎?」戴著兜帽的TONY猛地轉過頭來,壓低聲線責問道。
「哈哈抱歉,從側面看你的睫毛很長很漂亮,一不小心就看著迷了。」STEVE吃吃地傻笑了下,指了指自己碧藍色的眼眸,坦然解釋。
TONY這輩子聽過的稱讚,不論真假,都多得令他耳朵起繭了,然而不知為何STEVE偶爾的一句,總是能勾起他胸腔中的騷動,使人無法像以往一樣輕鬆置之。
「…別看就行。」只有拉起兜帽的兩側別開臉,才能讓TONY感到自在一點。
「還有就是那個…你穿衛衣也很好看呢。我家有件差不多的,如果今天穿出來,就能跟你湊成對了。」STEVE沒察覺到對方的異樣,就自顧自地把話說下去,有點婉惜地笑著表示。
「哼…這種黑色的衛衣隨處可見,說什麼湊對不湊對的…笨。」為了掩飾不該有的窘澀,TONY故作冷淡地反駁,卻被不踏實的嗓音出賣了。
STEVE試著探頭窺看他的表情,但還沒看清就被發現,給馬上拉帽藏臉的TONY狠瞪了眼;沒得看就惟有改望窗外,確認一下目前的位置。
「我們快下車了。」STEVE咧嘴笑著說出觀察所得,心情大好。
待公車駛到目的地後,他倆下車走了一小段路,才正式踏入市內最大的貧民窟。
偶爾在新聞片段中出現的景象隨即臨到TONY的面前,讓他第一次親身體會到何謂「烏煙瘴氣」。
無論是物理層面上的煙霧瀰漫,還是周遭破舊污穢的環境所帶來的精神衝擊,都令人不禁攢眉抿嘴。
摻雜著香煙和廢氣的空氣仿如滲毒的致命氣體般,悄然無情地蠶食著他的肺部。
光是被癱軟路旁的老人用了無生氣的空洞眼神盯著看,就會讓人產生一種靈魂被拋進冰水似的錯覺,從骨髓裡面滲出一股寒意。
不自覺地挨在STEVE的身邊走,方能稍微抵禦心中的惡寒,驅逐那置身於陌生荒地中的不安。
兩人越過荒涼的大路後再拐了幾個彎,就來到一條昏暗的小巷,巷中為數不少的雜物和垃圾堆積在左右兩側,使陰暗潮濕的道路變得更為狹窄。
為免攔阻迎面而來的途人,TONY只好讓出STEVE旁邊的位置,尾隨在他的背後。
恰巧經過堆放著大批貨物的餐廳後面,一個頭戴冷帽的小伙子自後門衝出,就硬生生地撞了TONY一下。
反應迅捷的STEVE一手扶住TONY,另一手一把抓住差點沒摔了一跤的棕髮小子。
「沒事吧?」見TONY沒大礙,STEVE就把視線放到那名小子身上,體貼地慰問道。
若非STEVE眼明手快,他剛剛就要一頭栽到幾步之外了。
「沒…沒事,謝謝。」站穩腳步後,小子摸著帽子回頭一笑。
「下次走路小心點吧。」STEVE一邊彎著唇角提醒,一邊從對方的外套口袋裡,掏出一個眼熟的皮夾。
「嘻嘻…」小子臉上的笑容頓時變得尷尬,獲得釋放後,接連向兩人點了幾下頭就跑走了。
「在這裡得看好自己的錢包啊。」STEVE將皮夾放回TONY的手上,拍拍他的肩叮囑道。
「…嗯,謝謝。」本想辯駁幾句的TONY罕有地把話吞回肚子裡,坦率道謝。
「越裡面的地方就越龍蛇混雜…以防萬一,我們還是牽著一起走吧?」喃喃自語般說了句,STEVE就趁機提出一個大膽的建議,向TONY伸出了他的右手。
「……」TONY默默無言地注視著STEVE和他的手,一時無法從剛才的一連串事件與體驗中緩衝過來,作出自己平時該有的反應。
眼見TONY不為所動又沒開口答應,原先認為這是個絕好機會的STEVE就沒那麼自信了,正想接受邀請失敗的事實,打消那個有點僭越的念頭時,手卻被人輕輕捉住。
「…以防走失。」TONY低著頭嘀咕著說,愣了愣的STEVE便立即回過神來,展現出足以照亮整條巷的璀璨笑容,令與之牽手的對象感到更難為情了。
隨著腳步輕快得嚇人的STEVE穿過小巷,步向貧民窟深處的途中,溫暖的體溫和踏實的力量不斷由十指緊扣的手心傳至,安定了TONY整個人。
如此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安危交托在一個人的手上,可算是TONY畢生中絕無僅有的一次。
向來都是自信滿盈得眼裡容不下自己以外的人,深信自身的才智和實力就是絕對,只有自己掌握一切的主導權,才是最明智的處世之道——依賴,從來都不存在於他的字典當中。
迄今為止,唯一信靠的對象,就是自己所造的機械。
因為只會相信自己,所以從沒想過要將什麼托付他人,更沒想過世上能有這麼一個人,可以給自己帶來這般前所未有的安全感。
彷彿這一刻,世界快將毀滅,他都能因對方得救一樣…
這種既不現實,又一點都不合理的浪漫感覺,在他運行了幾十年的腦袋中顯得莫名的可笑,卻又無比珍貴。
倘若能夠一直待在對方身邊,即使要淪落到住在貧民窟,過著醉生夢死的生活,似乎都沒想像中那麼難以承受了。
十餘分鐘後,他在STEVE的帶領下,總算安然抵達一間裝潢簡陋的酒吧。
內裡幾乎客滿,但場內的氣氛與市中心的酒吧迥異,各組客人自成一國地低聲私語,互不相干,構成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壓抑與納悶,實在跟熱鬧完全沾不上邊。
來到有些殘舊的木製吧台前,STEVE用指頭敲了兩下枱面。
「要什麼?」沙啞的聲音隨之響起,從吧台內側轉過身來的,是個穿著人造皮褸,鼻戴銀環的老女人。
「借個地方方便下。」STEVE從褲袋拿出幾枚硬幣,放在枱上。
「哼,別太久嗄。」看似嫌棄但還是收下錢幣的女人不悅地唸了句,才給兩人打開吧台的小木門。
TONY忍著疑問,跟在STEVE後面穿過吧台後的門簾,進入一條接近漆黑的通道。
「…上廁所?」待酒吧的人聲遠去,TONY就禁不住提問。
「去廚房。」STEVE過於簡短的回答,僅能引致更多的不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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