剛開始是因為托爾,我才留意到這個人類多得噁心的世界。
若不是她一直待在這個世界不回去,我也不會拋下我貴重的財寶,應邀前來一探究竟——這個世界到底有什麼值得她捨棄一切,堅決留下?
初次踏足這個烏煙瘴氣的世界,第一次不是為了殺戮而與人類有所接觸,我沒有看出托爾所執著的人類有何特別,反而認識了這邊獨有的「遊戲」。
更準確一點來說,就是相比起人類這種卑賤下等的種族,他們利用自身僅有的智慧和手藝所創造出來的事物,對我而言更具吸引力。
就像洞窟裡的那些財寶一樣,價值不菲固然吸引,但當中某些加工精美、巧奪天工的寶物才是我必須守護的至寶。
光是擁有它們,時而取出數算、欣賞,就足以令我心感愉悅,即使洞外有什麼自然美景或珍奇景象,都不值一提。
而這裡的「遊戲」和我所認知的不一樣,那是在一種叫「螢幕」的四方框內進行,玩的人可以代入不同的角色,進行不同類型的探索或任務。
這種「遊戲」,在初見時已經感到很新奇了,受邀試玩過後更體驗到莫大的樂趣。
從當日所接觸的人類瀧谷真口中得知,這裡的「遊戲」還不只有這種,是更多樣化的,擁有更龐大的體系和分支,我就更感好奇了。
那天以後,我在洞窟休息的時候,都總會想起有關「遊戲」的事和人類瀧谷對此高談闊論的內容,一幕幕的「遊戲」畫面一直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。
也許是我真的太空閒了,在佈置好最後一個新研發的守護魔咒之後,我生起了一個從沒出現過的危險念頭。
那就是既然近幾百年都沒有人能越過我所佈置的魔咒和陷阱,闖進我的洞窟來,我有必要長期守在洞裡嗎?
別說來到我和財寶的所在地了,最近那些愚蠢的人類連洞穴深處都無法到達,頂多能夠避過第一波的陷阱和結界,就被第二重雙層咒術攔下來了,甚至不用我過去進行事後的修補。
而整個洞穴就有數以百計的機關和三十七層不同屬性的咒術保護,這幾千年以來實際能成功闖進來的人寥寥可數,更何況現在的防衛比以前的嚴謹多了?
想到當初會接受托爾的邀請,也是因為我在任何地方都能察看洞窟內外的情況,結界和咒術有任何損傷都能第一時間感應到,我就對實踐離開洞窟暫居於外的想法更具信心了。
因為若然有人能直闖財寶的藏匿處,我只要早他一步趕回去就可以了,即使不長守穴內也沒問題。
我好好分析過利弊後,便毫不猶豫地穿越時空裂縫,跑到有「遊戲」的世界去。
現在回想起來,當初什麼都沒準備就跑過來,還真有點魯莽。
重臨這個世界時,我只知道要儘量住在托爾附近,這樣萬一那丫頭有什麼事情無法應付,我都能馬上前往她的身邊扶她一把,或是強行把她帶回去。
始終年幼的龍族就是麻煩,恃著與生俱來的強大,對一切無所畏懼,往往更容易受到狡猾奸詐的人類誘騙,身陷自己無法應付的困境。
這種例子,我見得太多。
所幸的是這個世界的大多數人都不知道龍族的存在,更莫論與龍族抗爭的意識,相對上弱勢得多。
不然,以終焉帝的個性,絕不會容忍托爾獨自在這邊逗留這麼久。
恐怕康娜被放遂的選址是這個世界,也是終焉帝的提議吧。
至少有多個同族在身邊能互相照應,總比放任她們各自在不同的世界中亂闖好。
當父母的用心良苦但子女總是不懂領情,所以我才不曾考慮繁殖下一代,免添麻煩也沒有這個必要。
再者,我無意與任何種族分享我的財寶,就連至親也不例外,尋找伴侶及誕下子嗣只會為自己帶來更大的威脅和麻煩罷了,誰會做出這種愚蠢的行徑,徒增煩惱?
為了確保財寶的安全,我從一開始就決定要盡量減少與外界的接觸,并疏遠各個曾有來往的族群,以免有人趁機乘虛而入。
只有少數對財寶毫無興趣的龍族——像托爾和康娜她們——偶爾聯絡,我才會加以理睬。
因此習慣獨來獨往的我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,本來打算暫居托爾所在地的鄰山之上,再考慮如何取得這裡的「遊戲」。
豈料當晚就受到山上猛獸的襲擊,多年守護財寶導致過於敏感的反應神經,讓我以為那是前來爭奪寶物的人,因而想也沒想就變回龍形抵抗,才會引起不必要的騷動。
那時若不是有托爾多管閑事,不熟悉這個世界的我大概還得花上幾倍的時間才能安頓下來,亦無法透過人類瀧谷的引導,迅速掌握有關「遊戲」的資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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提及瀧谷真這個人類,不得不說他算是他們族群當中比較好看的類型。
他的外貌和氣質與精靈類似,所以沒其他人類那麼惹我反感,要不然我應該無法忍受長期與人類這種低等生物同住。
不過,他平日在家經常佩戴厚鏡片的眼鏡、打扮隨便,與第一次見面時判若兩人,初次見到他的居家裝扮,不靠體味還真認不出他來。
曾問及這裡有「隱形眼鏡」的技術,為何還要佩戴眼鏡,就像托爾給我建議的人類裝束,要配搭上眼鏡確實是種麻煩。
他就笑著向我說明戴「隱形眼鏡」有多累及其壞處,而這邊的人類或會將眼鏡視為眾多裝扮配件之一,追求它的功能性之餘更著重它的外型和設計。
接著他還稱讚我身上的執事服配上眼鏡是個不錯的配搭,能增添一種知性的味道,讓人覺得我更具智慧和更可靠,又為其他執事類型的打扮作了些簡單的分析。
我耐著性子把他的話聽完,再次確認到人類真是個視野狹窄的種族,會花費大量的時間心力在不必要的事情上。
即使說是為吸引異性才這麼拘泥於打扮,人類用廉價金屬和玻璃來美化外觀的做法也相當下等。
不過胡亂花費時間和精力倒不是讓我感到陌生的人類習性,他們的這種行徑在與戰事、災禍無緣的世界裡更為普及也非常合理。
那麼為什麼瀧谷外出時要戴「隱形眼鏡」?也是為了好看?
瀧谷說這的確是很多人選擇戴「隱形眼鏡」的原因,但他主要是為了區分三次元和二次元圈子的自己,讓沉迷二次元的自己能在適當的時候擔當好現實社會中的角色。
聽到答案時,我有點驚訝。
借助改變外型來融入不同的群體,是很多種族都會採用的方式,沒想到膚淺庸俗的人類也懂這套,還應用在同族當中…
這不是我第一次對瀧谷的言行感到意外,他除了精通「遊戲」和懂得編寫「程序」——構成虛擬世界及秩序的基礎——外,還是個很獨特的人類。
例如初次見面的那一夜,瀧谷身為一個不懂得戰鬥的普通人類,置身於龍群當中仍能保持鎮定,更能與身纏殺氣的我對答如流,毫無半點怯懼之色。
又例如那天,托爾想讓我寄住在他的居所時,他只想了幾秒就果斷答應,好像毫不畏懼龍族的力量一樣。
起初,我還以為他只是個少根筋的無知人類,跟那些因習慣和平而不知危險為何物的遲鈍農民無異,可是相處久了就會明白,他純粹是不害怕而已。
這幾千年來,我見過不少自稱勇者或過於自信的人類,其中不乏是以虛張聲勢來掩飾不安的可笑愚人,真正的勇士少之又少。
而這個瀧谷真,心中懷抱的不是單純的勇氣,透過雙目流露出來的是彷彿能看透一切的睿智。
是他,讓我對這個世界的人類產生好奇的。
我亦曾因他一度懷疑,自己在這幾千年間沒有真正認識過人類。
但越留在這裡、越從各種途徑接觸到更多的人類,我就越能看清他的與眾不同,讓我下意識地心生排斥。
從中作崇的,是貴為龍族的尊嚴和自傲,自出生以來對各族優劣等級的認知受到冒犯,使我心情煩躁。
尤其是當他露出早已洞識一切的表情,笑著用那深邃的眼神注視著我的時候,心裡就有種莫名的鼓譟,想讓他更安份一點,收起他那不符合低賤人類的神情和表現。
事實上,他是個聰明的人類,怎可能不知哪種行徑會招我反感?
而且與我同住一段時間了,他很懂察看我的情緒,對我的喜惡也掌握得十分清楚。
所以他一般是不會做出令我反感的事來的,只有偶而毫不忌諱地向我展現他的這一面,才突顯人類的劣根性,以及他的無懼。
在同住期間,他的厚鏡片眼鏡在我倆相處中就成為了很大的緩衝,讓我不至於經常浮躁不定。
正因為該眼鏡能夠遮擋他有點散漫的溫柔眼神,配上不再刻意藏起的大板牙,再加上在家打扮隨意的邋遢樣,才讓他看起來更切合愚昧人類的身分。
人類就該有人類卑微低下的模樣,他也表示這才是他的本貌——最真實的他。
這樣反過來一想,換上「隱形眼鏡」的瀧谷真就是個虛假的存在,有如「遊戲世界」中的虛構角色,難怪會令我如此在意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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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這個世界逗留的短短半年間,透過瀧谷的推介,我把各個界別的「遊戲」都玩過至少一遍。
其中最常玩的是單人闖關及線上冒險兩種,雙人對戰也是個用來評估自己實力的好選擇。
除此之外,瀧谷還教會我有關「動漫」和「同人」的事情,那些都是這裡獨有的文化之一。
我終日在他家裡鑽研「遊戲」的奧妙和技術,以人類的算法就是一天裡有廿一小時的不眠不休。
剩下的三個小時則是維持生物機能的進食和排泄,還有他堅持要我進行的日常清潔和護理,包括洗澡、刷牙及梳理頭髮等。
持續這些非龍族日常的活動,是種特別的體驗,但為了不過於融入人類的生活,就算洞窟沒有任何狀況,每隔一段日子我都會回去看看的。
瀧谷對此毫不知情,因為我總是在他外出工作的時候回去,特意錯過時間是為了監視他,不給他半個設下陷阱對付我的機會。
然而這邊的生活真的太安定,瀧谷或是托爾她們身邊的人類都沒有作出任何可疑的舉動,廿一小時的「遊戲」時間就只是廿一小時的玩樂時間,不用高警戒的提防。
因此我才能更專注於虛擬人物的練等及收集裝備的活動,在多個「遊戲」範疇超越熟悉「遊戲」的瀧谷真。
不能輸給人類,也無法接受自己有不如人類的地方,相信每條龍都有同樣的想法。
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,我們都不約而同地想要更深入了解人類,大概是始於發現這裡的人擁有我們不認識的特質。
對於比自己低等的生物絕不妥協,我們都想証明我族的絕對優勢,是龍與人跨時空的抗爭心所致。
大山猛是我的名字?法夫君又是誰?
我就是我,我是法夫尼爾——多年守護自己財寶的詛咒之龍。
即使這裡的生活表面上有多麼寫意和安穩,即使這裡的人類看起來有多麼無害和友善,我也絕對不會有半點鬆懈或安於現狀,忘卻人類的醜惡。
在「遊戲」中與瀧谷進行各式各樣的對決和打賭,輸掉的話屢敗屢戰;獲勝的話繼續鍛煉,還沒贏過他也只是經驗的差別吧。
沒有加入他的「同人社團」進行創作,就是不想讓誰拿我與卑賤的人類相提並論,另外還有點與他較勁的意味。
不能從相同的領域勝過他的「同人社團」,就以各自擅長的知識和技術一較高下,至今我仍在「同人」範疇中模索,深信終有一日能越過他的高度…
只是沒想到隨著時日的增長,我竟越能從出自於龍族尊嚴與龍人間長久恩怨的鬥爭之中,體會到與瀧谷較量的趣味。
不僅是精神感知上的變化,還有肢體感應上的轉變,形以上和形以下都偏離了我所認知的競賽,腦內不再只在乎競爭的結果,反而更著重並享受比賽的過程。
除了「遊戲」對決中的操作過程,還有並肩而坐的一些不經意的身體碰撞、言語上的挑釁或鼓勵、因對方的攻擊及針對而起伏的心情等…都豐富了比試的本身,加添了不少有趣的體驗。
察覺到本來不應該存在於龍人之爭的快樂出現,我就知道我的心境有所改變了,但還不清楚具體的改變是什麼。
就此,我曾想像過與其他人類進行相同的對決會否獲得同樣的樂趣,得到的答案是明確、肯定的「不會」。
那麼這種心境的變化就是只適用於對象為瀧谷真的情況之下,原因是他不是一個普通的人類。
這個結論相當合理,我也不曾質疑這個分析結果,安然度過無數個與人類同居的日常,直至某夜瀧谷喝醉回來,以嘴唇輕碰我嘴的那一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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