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十六)不合適的溫柔
今天我在家附近隨便吃了些東西,就去打工了。
因為晚餐吃得不多的關係,工作時肚子咕嚕咕嚕地叫個不停。
我本人是不怎麼在意,但前輩聽到就硬塞了個麵包給我,要我到休息室吃掉它才繼續工作。
雖然我沒什麼食慾,可是為免辜負前輩的好意,我還是聽話地把麵包吞進肚子裡了。
之後一直工作到晚上十一時多,我見店裡還有些雜務未做,就主動留下來加班。
結果同事全都離開後不久,擅自加班的事被店長發現了,就是被訓了一頓,然後被趕走。
我知道店長是怕我會累壞才這樣做的,不過我是真的不想這麼早回家。
這麼早就回去,我只會多了時間胡思亂想,也不見得能好好休息。
既然如此,讓自己工作勞累到一個地步,能夠一躺下來就昏睡過去,才是最好的。
我已經不想思考那種扔掉蛋糕的手法是對或錯,也不想再猜測柴己會不會原諒我了…
僅僅是回想起他那充滿委屈和失望的淚容,我的胸口就是一陣撕裂般的疼痛,沒法好好呼吸…
其實我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守護他而已,怎麼這樣也會弄巧反拙?
是我的妒忌心太重?還是我過度著緊他了?
就像前輩和店長那種…不必要的溫柔,太過多管閒事…
再想深一層…就會覺得也許我是不該待在他身邊的…我的存在只會妨礙到他…
有點精神恍惚地走到鄰近的公園,我甚至有種很想埋進泥土,化作大自然一部分的可笑想法。
當然,這是不可能的。
我能做到的,就只有找一張未被流浪漢佔據的長椅坐下來,置身在靜默的幽暗當中,感受一下似乎能把自己抹殺掉的錯覺…
在我沉溺於這片靜謐以獲得短暫的平靜之際,兩下手機震動聲卻毫不客氣地把我扯回現實。
我伸手把褲袋裡的手機掏出來,解開鎖屏後彈出的是阿柴哥發來的短訊,說我要的已經到貨了,明天拿給我。
看了看手機上顯示的時間,才凌晨十二時多,我就決定親身去一趟阿柴哥的店再回家。
阿柴哥的店是專門售賣成人用品的,位於我們家附近的一條小巷。
若不是從小就認識他和柴己,我想沒有誰會相信他們是對名副其實的親兄弟。
畢竟兩人的相貌、性格、品味、想法和智商等所有內外特質都差太多了,更別說柴己是怎樣在大膽開放的哥哥身邊,保留著純情少女般的愛情觀…
由於太久沒去過阿柴哥的店,我花了點時間才找對位置。
有別於普遍的情趣用品店,阿柴哥的店面設計比較風雅內斂,從外看上去更像一間裝潢有特色的小餐館,主要做的都是熟人的生意,靠不知名的人際網絡宣傳開去。
確認過店名後打開門,耳邊就響起了清脆的鈴聲,讓人在燈光昏暗的環境下,也能得知到訪者的來臨。
步進店內,一股沉實的淡淡幽香籠罩著我,不知為何能夠營造出一種獨特的曖昧氣氛。
這天的店裡比我想像中還要安靜得多,估計是某位固定的常客沒空過來,不然這裡有時還會播放一些節奏輕快的流行曲。
「欸,怎麼來了?我不是說明天拿給你嗎?」阿柴哥從櫃台抬起頭來,發現來訪的人是我時有點愕然地問。
「嗯…我明天可能不去你們家了…就打算先來取貨。」我走到櫃台前拿出錢包。
「…因為和那個笨蛋吵架了?那也用不著馬上來取貨啦,我一定會給你留下來的,哈哈。」阿柴哥笑著把我預留的盒裝保險套放到櫃台上。
「謝謝。」我將說好的金額遞給阿柴哥,再把保險套整盒塞進外套的內袋裡。
「我謝謝你的預訂才對,不過最近你也買太多了吧?做這麼凶是要自殺嗎?」阿柴哥一邊點算紙幣,一邊淡然地慰問道。
旅行回來後,我的確有找過幾次女人,但也沒阿柴哥說得那麼誇張吧…
「…幫人買的。」懶得交代太多,我就直接編了個謊。
「哼哼,是真的才好。」阿柴哥瞄瞄我說。
取貨後付清了款項,我裝作還想買些什麼般詢問他有哪些新產品,他就配合我,給我介紹了些新玩具和潤滑油。
長這麼大了,還要他這樣體貼我的心情,總覺得怪不好意思的…
「那個…柴己剛才沒怎樣吧?」為了消除心裡的罪惡感,我還是直接把話問出來了。
「…能怎樣?就是老樣子。」他抬眼看了看我,把剛拿出來展示的肛塞放回盒子裡說。
「還是很難過嗎…?」我低聲探問道。
「難過?我看他是很生氣的樣子。起床後罵他騷擾我睡覺,他還敢給我頂嘴呢!真欠揍!」他挑眉冷笑了下,邊說邊把樣品拋到一旁的紙箱裡。
「對不起…」不管誰對誰錯,我都是這場吵架的參與者之一,先向他道歉就對了…
「哼,小事。倒是你們這次是在吵什麼?我好像從沒見過你們吵得這麼厲害的。」他沒像以往一樣向我秋後算帳,而是對我們的爭吵內容產生了興趣,看來這次是真的惹他擔心了。
不過我們以前是的確不會吵到那種程度的,可能是我最近實在太焦躁吧…
「…我只是把冰箱裡的蛋糕扔掉罷了…」我別開視線,很是無奈地如實回答。
「蛋糕…全部嗎?」他追問。
「當然是全部,最新做出來的都放了四天吧,可能都變壞了。」我把視線放回他身上,想讓他知道我這樣做是有原因的,是出於好意,只是對方不諒解。
「不是啊,有個是昨天才做的。」他眨眨眼睛,一口否定我的說法。
「什麼?」沒可能的,昨天…洛老師有來嗎?
「昨天洛老師來了,和柴己在廚房折騰了大半天,又端出一個新的草莓蛋糕…我想是特地做給你的?難怪他會這麼氣…」他就像猜到我肚子裡的疑問般回答,還提起一件我完全忘掉的事…
那就是——明天是我的生日。
在全無預警下同時獲悉幾個事實,讓我的腦子完全轉不過來。
該高興,還是憤怒?該自責,還是感到失望?
柴己裝病、瞞著我邀請老師過來做蛋糕、那是給我的蛋糕、但那個蛋糕被我扔掉了…
表面上是為了給我驚喜,才瞞著我找老師幫忙做蛋糕的,可是實際上…真的是這樣嗎?
我看不透,也不敢再多想下去…原本愚笨單純的柴己應該不是這麼難懂才對。
「……」我垂下眼,腦內一片空白。
「沒事的,好好道個歉,那小子應該很快就消氣了,而且他做的蛋糕…還是不吃為妙,不用感到可惜。」可能是察覺到我的臉色有點不對勁,阿柴哥特地站起來,拍拍我的肩安慰道。
「…嗯。」我抬眼望向他,微微地點了下頭。
是的,我誤會了柴己,還把他特意做給我的蛋糕扔掉了,就是我的錯…
無論他的心意是否純粹,那都是為我做的蛋糕,我必須道歉才行…
現在嗎?不…現在太晚了,明早我必須過去找他,當面給他…
「我來了!有想念我嗎?」還沒想好這次該怎樣道歉,店門就被霎時推開,衝進了一個人。
面前的阿柴哥露出一臉厭惡的表情作回應,不用看也知道來者何人。
下一秒,一頭紅毛就從眼角冒出,那是我校昔日的話題人物——紅毛頭。
「欸…嗨,很久沒見了,近來好嗎?」原本撲在櫃台上的紅毛頭看見我時,表現得有點錯愕,然後就不好意思地笑著站直身子,向我打了個招呼。
這個人在初中二年級就輟學了,我們偶爾會在店裡碰面,但雙方都對彼此很陌生,因為我是刻意與這個人保持距離的。
會這樣做的原因無他,就是這個人與我們這群隨便玩玩的壞學生完全不同,是出身於真正的黑道世家的。
雖然以前就聽聞這個人非常喜歡阿柴哥,也親身感受到,但為免惹麻煩,還是儘量避免不必要的接觸方為上策。
而且這個人真的很高大…比我還要高出一個頭,應該有一米八以上吧…
「嗨…」我禮貌地回了聲,還沒想到怎樣回答對方的慰問。
「別給我在店裡閑聊。已經很晚了,小鬼頭給我回家睡覺去!」阿柴哥毫不客氣地打斷我們的對話,並且大力地推了下紅毛頭,揮揮手要我們走。
「才不!我趕快把事情搞定,就是為了來見你的!怎麼我剛來就趕人走?!」紅毛頭很是不滿地皺眉抗議。
「現在不是見過了嗎?我要關店了。」阿柴哥語氣冷淡地回答。
「啥?不是還有三小時才關店嗎?」紅毛頭似乎沒法接受這個理由。
「我現在就要關。」阿柴哥叉起腰來微微仰首說道,氣勢完全沒受身高所限。
「…那我幫你吧…有什麼要收拾嗎?」紅毛頭先是無言,然後屈服了,畢竟店主就是有隨時關店的權利。
「喂,小子,回去睡覺吧,別想太多了。」阿柴哥再度拍拍我的肩,才轉身指揮紅毛頭收拾。
「嗯…再見。」想到阿柴哥提早關店可能是在幫我脫身,好讓我不用應付紅毛頭的問好,我就感到胃裡一片翻騰…
姓徐一家就是這麼溫柔,就算是外表一點都不好招惹的阿柴哥,骨子裡都是由溫柔組成的。
看他被紅毛頭糾纏了這麼多年,都還沒狠下心來趕走紅毛頭,就知道他是個口硬心軟的人了。
這也是他和柴己為數不多的共通點之一…
而從小就欠著徐家人情長大的我非常清楚,這份日積月累的恩情是我一輩子都沒法還清的。
我究竟有什麼資格去質疑柴己的真心?
即使柴己的確是利用了我的生日去約洛老師,我也不該有任何怨言,更何況我本來就說過可以幫他向老師告白?
…退一萬步來說,這也說不上是「背叛」,只是我心裡的那些醜陋的嫉妒在作怪而已…
要學會真正的放下,實在太難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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帶著沉重的心情回到家裡,剛進門就發現客廳茶几上放著一份體積頗大的禮物,旁邊放著一張寫有我名字的小卡。
把小卡打開,裡面就寫著「抱歉,店裡最近很忙,媽媽沒法推掉明天的工作陪你,改天一定會和你補祝生日的!生日快樂!希望這份禮物能合用,高考加油啊!」。
這種情況還挺常見的,所以我也不會有什麼特別的感覺,只是拆開禮物包裝紙一看,我就不禁皺起了眉。
那是一部手提電腦,大概是買給我升讀大學後用的。
之前她曾問過我需不需要,我都婉拒了,怎麼還是要給我破費…
明明家裡就有桌上電腦可用,真的需要手提電腦,我自己也會買的。
大家都對我太好了,不論是媽媽,還是徐家的任何一個…我得好好向柴己道歉才行,不能逃避。
本來打算現在馬上睡覺,明天早點起床,過去向柴己道歉的,但我在床上輾轉了兩個小時都毫無睡意,各種請求原諒的方式擠滿了我的腦袋,揮之不去。
為求安心,我還是決定先用手機給他發了個短訊,告訴他我知道我扔錯蛋糕了,對不起,還有謝謝。
這樣他一醒來就能見到,或許就不會那麼氣了;明天我過去找他,也會比較好說話吧…?
發完後,我抱著事情總會順利解決的盼望閉上眼睛,終於慢慢地失去了意識。
翌日早上醒來,我第一時間拿起手機滑了滑,卻沒有如願見到柴己的回覆,心裡就有種不好的預感。
因為以往無論他接受我的道歉與否,都一定會給我答覆的。
罵我也好,發個生氣表符也好,說不會原諒我都好…隨便一種回應都能令我安心點,可是什麼都沒有…
我馬上爬起床,連牙都不刷就帶上鑰匙走去隔壁,忐忑不安地按響門鈴。
一次,兩次,門後還是靜默一片。
舉起手機看看,現在是八時十九分,叔叔和阿姨應該都出門上班了,阿柴哥是在睡覺吧。
儘管我不是沒有這個家的鑰匙,但這樣擅闖進去找人,只會讓對方更生氣罷了,多著急也不能用這個方法。
我站在門前細思了下,鼓氣勇氣給柴己打了個電話,卻沒人接聽。
怕他像上次一樣睡過頭或回了房間睡回籠覺,我就多打了幾次,但每一次聽見的,都只有自己不安抖動的心跳,以及單調冰冷的機械嘟嘟聲。
可能是睡得太沉才沒聽見電話鈴聲…
我垂下握著手機的手,深呼吸幾下後再次按下門鈴,門總算打開了。
「他死活都不肯從房間出來。」出現在眼前的是表情有點嚴肅的阿柴哥。
我怔住兩秒,才理解到他在說什麼。
「你先進來吧。」阿柴哥抿了抿嘴後,搔搔頭說。
「…不…我…我遲點再來…遲點…」面對這樣的邀請,我只能瞪圓眼睛往後退,逃也似的返回自己的家門前。
「喂…」阿柴哥伸出手來,想要叫住我,我就立刻進去把門關上。
背靠著冷硬的門扉時,心還在激動地顫抖。
等到隔壁傳來輕輕的關門聲後,在我體內急速流動的血才慢慢地冷卻下來。
「他不想見我」,這個毋庸置疑的事實讓我猶如置身於冰水般寒冷,且難以呼吸。
「只要能夠誠懇地給他一個正式的道歉,他一定會像以往一樣原諒我」的這個想法,已經不可能再實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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