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四)第一次
今夜多雲,房間失去月光的照明,在關燈以後陷入一片黑暗,伸手不見五指。
不過模糊的視野只會令視覺以外的感官變得更敏銳,熟悉的空間依然瀰漫著屬於自己的氣息,不會引起我的不安。
現時唯一令我感到困擾的,還是房內多了個人的事實。
雖同為自己熟識的事物,但當他在不適當的時候出現在不恰當的地方,任誰都會覺得不自在,更何況那正是自己多年來最在意的一位?
他現在就近在咫尺,在我伸手能及…不,是稍動能及的位置…
落在頸後的溫熱鼻息每分每秒都在提醒我這個事實,令我頭皮發麻,無法安然入睡。
胸腔中的騷動很大,四肢卻因理智的規範而變得僵硬,不能動彈。
除了那沉穩實在的鼻息,兩人的體溫在被窩裡逐漸凝聚,渲染著我的神智。
稍一不慎,似乎就會讓某種不知名的力量奪去僅餘的冷靜,導致無人樂見的結果。
我必須努力加油,只要忍過這晚就可以了——我不斷鼓勵自己。
但即使我能管住自己的腦子,也沒法遏止身體的本能反應…
不行了,很熱!
我終究還是從被窩逃了出來。
一月的天氣仍然清涼,可是跟喜歡的人躺在同一個被窩裡,身體就會受亢奮的情緒牽動而不斷升溫,無法自控。
既然都逃出來了,我就決定到洗手間洗個臉,冷卻一下過熱的情緒。
真不想回去那個被窩,不能觸碰他的話,跟他待在這麼近的距離就只是折磨。
我在洗手間掙扎了會,沒法下定決心拋下他,到客廳的沙發上睡。
因為若然被他發現,他可能又會鑽牛角尖,認為我是嫌棄他才不想跟他一起睡…
唉,真叫人左右為難…我看我還是放棄,別睡好了。
反正現在已經是深夜三時多,多捱幾小時就天亮,明天又不用上學,把那個麻煩小子送走後推掉兼職,愛睡多久也行。
我做好覺悟後回到房間,發現月前的烏雲已經散去,那小子在柔和的月光下睡得正熟,一點都不像曾為感情事而苦惱至失眠。
這樣說起來,今夜失眠的是我才對吧。
我才是為某傢伙失眠得最多次的人,而且那時候根本沒有誰能分擔我的煩惱,最親的人都是我必須隱瞞的對象。
反之,這個導致我多夜無眠的人就絕少遇上無法入睡的情況,就算遇到也有很多人可以幫忙,真令人羨慕。
問我後悔嗎?竟然喜歡上一個男的,還要喜歡上這樣的一個他?
這是個沒有答案的問題,我一直都找不到答案。
先別說我從來都沒有能選擇不喜歡他的權利,如果我沒遇到他和他的家人,我和我媽就未必能存活至今,更莫論能過上像這樣安穩的生活。
沒有他,我就不是現在的我;而沒有我,他也不會是現在的他。
不是沒有誰不行,而是沒有對方,我倆的人生就可能完全不一樣了。
儘管我無法確定我們的相遇是好是壞,但就現況而言,我覺得不算太差。
感情這種事向來都是你情我願,只要他能活得幸福快樂,我吃虧一點當然無妨。
若果他真的做得太過,我還可以用朋友的名義,適量地給他一點教訓,這就已經足夠。
我爬上床前,輕輕掐了他的鼻子一下,他就皺起眉頭發出「嗯嗯」的可愛聲音。
明明只是個笨蛋,臉蛋也沒長得很出眾,怎會這麼惹人憐愛呢…
也許問題是出自我身上…我這樣想著躺回床上,暗地自嘲了會,回想起往日的種種。
過了不知多久,我的身心已恢復平時的狀態,睡意也回來了。
沒跟他一起蓋被子果然是個好決定,想些以前的蠢事也有助分散我的注意力。
但是兩人睡在一起沒法躺平,背對他側躺太久讓左肩肌肉開始發酸,使我沒法不換個方向。
一轉方向就覺得太近了,臉湊得很近!
心猛然跳漏一拍,呼吸有點不順,我緩過神後馬上往後挪,直至碰到床的邊緣,差點沒掉下。
嚇了我一跳…我倆從沒湊得那麼近的,那是接吻才會到達的距離!
…亦是我可能再也沒法到達的距離…
想到以後或許不會再獲得如此靠近他的機會…我就打消了立刻下床逃離現場的想法。
我嚥了口唾液,慢慢地,重新回到那個位置,我倆之間就只剩下四五厘米的距離。
我們呼吸著彼此的鼻息,讓我產生了種前所未有的親暱感。
這是我一直夢寐以求的東西,一個屬於戀人才能享有的特權。
能夠這麼近地觀賞他低垂的睫毛,感受他獨特的氣息,是我從來都不敢奢望得到的體驗。
機會難得,我就像著了魔般朝著他的方向靠過去,心裡暗忖只有一下的話,也許能觸碰得到…只是一下的話,他不可能會察覺的…
當鼻子貼上鼻子的時候,夢醒了,我及時制止了這個不理智的想法。
即使給我吻到了,又如何?
在他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奪去他的初吻,一點意義都沒有,只會令我的戀情變得更可悲而已。
他明天醒來想起的還是洛老師,而我能記起的就只有這個未經允許的吻,多麼諷刺…
我退開來,多看他一眼就遠離了床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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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晚,我沒再回去那個本來屬於我的房間。
就像這麼多年以來,我任由柴己獨佔我的心房,卻不敢靠近或將其驅逐一樣。
在感情面前,我是個不折不扣的懦夫。
我不像舜那麼大膽,能不顧一切地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;也不像他那麼瀟灑,能毫不猶疑地拋棄自己擁有的事物。
我害怕失去,比起關顧成功獲得對方的機會,我更看重失敗的機率和後果。
我不想冒險,因為萬一搞垮的話,我就什麼都沒有了。
自己珍而重之的寶物,還是默默地守在一旁,小心呵護,仔細照料,更符合我的個性…
翌日清晨,天還沒完全亮起來,我就睡醒了。
我們家裡的沙發是二手傢俬中的特賣品,雖說不上破爛,但躺上去硬梆梆,一點都不好睡。
不過這樣也好,早點起來就不會被柴己發現我睡沙發,免除不少麻煩…
接著,沒事可做的我就到廚房煎了些蛋和香腸,將柴己喚醒後餵飽他,就把他趕回去了。
那次他罕見地沒賴床,但吃早餐時還是一臉沒睡夠的,可能是睡不慣我的床吧。
而在那之後,他也沒再要求來我家裡睡,我就把那晚的經歷當作一場夢,慢慢地淡忘了。
畢竟前面還有更多挑戰等著我,哪來的餘暇回憶當晚的事?
自從柴己決定跟舜和老師一起去旅行,並奇蹟地獲得父母的批准,就代表我得捨錢陪笨蛋,還要出謀獻計,保他不受閃光彈的危害…想起就覺得頭痛。
為了找人分擔這個重責,我提議邀請其他人加入這個旅程,但大夥兒不是沒錢,就是成績不好、家人不准之類的,沒有半個能參一腳。
最終四人的旅行依然是四人的旅行,我倆的戰鬥仍然是我的戰鬥…
說實的,如果我媽不贊同,我就有藉口婉拒這趟苦行了。
怎料她得知後還堅持付我一半旅費,說以前家貧沒法給我買玩具,這次就有機會讓我出國旅遊,好好玩一下…
天知道我當下聽見這句話,心裡有多崩潰?
我媽總愛挑這種時候笑著推我跳崖,真是欲哭無淚…
我和柴己的這段孽緣,有一半都是她造成的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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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吶,別扳著臉啦,今天第一次坐飛機,你不感到興奮嗎?」在前往機場的車程中,柴己雀躍地對我說。
「…我只是昨晚收拾行李,晚了睡。」我瞄瞄坐在身旁的他,拒絕承認自己的心情不太好。
「騙人,我才不信。」他噘起嘴表示。
「……」他什麼都不會,就只懂看我的情緒,我寧可他把技能點分到智慧上,讓我省點心…
「放心吧,我會聽你說的『儘量與他們保持距離,他們玩他們的,我們玩我們的』。」他自信滿滿地將我早前叮嚀他的話重覆一遍——話是記進去了,至於能不能做到就是別話。
「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…這次我們去的是日本,語言不通,又不得不跟著旅行團移動,我可沒本事帶你避開他們。」我忍不住將這個事實告訴他,想讓他明白我不是在窮擔心。
「嗯…船到橋頭自然直嘛!」他蹙眉細想了下後,樂天地笑著說。
「最好是…」我反了下白眼,別過頭看窗外的街景。
「別這樣啦…要不回來後,我請你吃飯作補償?」他歪起頭窺探我的臉,放輕聲線哄著說。
哼,原來他還是知道自己在替我添麻煩的,總算沒枉費我為他操心這麼久…
「…我不想吃麵包。」我回頭看看他,接著表明。
「學校店裡的麵包很好吃的!」他握著拳,瞪大眼睛喊道。
「但我們已經不用上學了。」他說的我不否認,只是結業禮後誰要跟他一起回學校…
「呃…好像是這樣…」他用食指搔搔臉,小狗耳朵都垂下來了。
「…算了,難得去一次旅行,就高高興興地玩個夠吧!」我看他這樣就有點不忍,拍拍大腿振作起來。
「嘻嘻,對吧?」他見狀就笑了,兩顆酒窩看著仍跟兒時一樣可愛。
「事先聲明,我要吃的是飯,米飯,不是麵包!」我是退讓了,但這個補償不要白不要。
「好的,沒問題!什麼都請你!」他咧嘴笑著,大力拍了下胸口承諾。
「哼,別反悔啊。」我彎起嘴角回應。
雖然這趟旅行鐵定會出現什麼麻煩,但其實我也是抱有些少期待的。
始終是旅行嘛,第一次出國旅行!而且是跟喜歡的人一起去!
不知會否有第二次機會,錢也付了,還是別擔憂太多,好好地盡情享樂比較划算。
可惜事與願違,我們在乘坐飛機時就碰到點事,舜醋意大發地把老師帶到洗手間後,待了半小時都還沒出來。
想上廁所的人無法上廁所,事情就開始鬧大了,服務員和好些乘客都在竊竊私語,任誰都能猜到那兩人在裡面幹什麼。
那時我仔細觀察一直在旁專注玩遊戲的柴己,才發現他兩腿間的那個位置隆起來了,遊戲也打得很不順,心裡就沒法不咒罵舜一番。
…這下可好,我也該帶柴己去洗手間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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