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6/07/16

《JUST FOR YOU》試閱篇章 1-4

 (一)神所挑選的人


今天又是晴空萬里的一天,教堂裡隱約傳出聖歌的旋律,距離彌撒結束還有一段時間。

在教堂後一片不為人知的草地上,是我和小貓們恬靜怡人的秘密空間。

我是一松,成為這裡的修女三年了。

日復一日的彌撒聖祭沒使我更靠近神,只令我身處的這個世界更顯枯燥乏味。

惟有安於這細小空間的貓咪是我心靈的救贖,讓我能暫時忘卻多年來的傷痛及仇恨。

我用指尖輕搔貓兒的下巴,牠就發出悅耳的甜膩貓叫聲,另外兩頭小貓咪見狀也走近蹭蹭我的腳邊撒嬌。

望向躺在牆邊的黑毛小貓,金黃色的眼瞳清澈冷靜,淡然注視著一切的神情猶如君臨天下。

當牠留意到同伴幾乎都湊到我跟前時,只是不屑地別過視線,打了個休閑的呵欠就伏下睡覺,其姿態令人恍神。

…多想變成這種單純直率的生物…

孤高的貓兒隨心所欲、率性而為,不用在意別人的目光,只遵從自己的本性而行。

不受任何道德條文、社會規範所限制,自然活得簡單自在,更不會有混亂、擾人的思緒。

在牠們那麼純粹簡樸的世界中,又怎可能有人類所謂的罪惡和贖罪等膚淺觀念?

這大概就是牠們與莊嚴教堂格格不入的原因,正如我只能在教堂的陰影下獲得片刻的謐靜一樣。

我抱起一隻特別纏人的貓咪坐到黑貓旁邊,拘謹的修女長裙使我沒法順利屈曲雙腿,只能稍分放平,讓其他貓咪盤踞在旁。

點燃香煙深吸一口,我合上本就半垂的眼瞼與小貓們一起稍作休息,誰料沒過幾分鐘,這片難得的安穩恬靜就被短草折腰的聲音給破壞掉。

「一松修女,妳又躲到這裡來啦?」一把略為造作的男聲隨之傳來。

「…今天沒人找你告解嗎?」我皺皺眉頭,小心翼翼地把懷裡的小貓挪開才站起來。

「今天前來的brothers and sisters臉上都散發著幸福的光芒,非常shiny啊。」轉角步近的男子臉上展現的是自信滿滿的燦爛笑容,與其發言一樣令人胸口發痛。

這個男人就是被譽為「鎮上最痛」的唐松神父。

與我相反,那一絲不苟的神職制服加上梳得異常整齊的頭髮,即使他站著不說話,其存在已足以令人全身隱隱作痛,殺傷力極強。

「……」我移開視線,默默地把煙滅掉。

為免觸發到更痛的發言,不能輕率地繼續話題,得儘快離開這個人的視線範圍才行。

「像妳這樣beau~tiful的修女怎麼不跟大家一起望彌撒,跑來這裡和kitten玩呢?如果有什麼煩惱務必讓我分憂啊。」神父追上我的步伐,以他的方式向我表示關愛。

「…我沒事…謝謝。」痛得幾乎沒法說話…我一邊忍痛回以禮貌的微笑,一邊加快腳步穿越教堂後的花叢。

「神父~!」一把不知在哪裡聽過的嬌俏聲線從左側響起,我和神父不約而同地側首望向聲音的源頭。

「神父,我到處找你呢!」迎面而來的是一名打扮可愛的辮子少女。

「Oh,椴子妳有什麼需要幫忙嗎?」神父一停下就被少女挽住手,挽得緊緊的。

「人家不是約了你今天去逛街嗎?怎麼不等人家就跑出來了呢?」少女垂下眉噘起嘴向他抱怨,水汪汪的大眼睛惹人憐惜。

「咦,是這樣嗎?I am so sorry…」神父聞言有點驚訝,然後面有難色地笑了笑,大概是把事情忘得一乾二淨了。

別看他這樣,身為鎮上唯一一個神父,他可是非常受歡迎、非常忙的。

就算是在其他神父都被他痛走前,他也是告解預約數最多的一位。

如果是望彌撒,我至今都想不明白為什麼這麼多人喜歡聽痛得要死的神父說話;但如果是告解,可能是把他的痛當成自己的懲罰了吧…?

不過對我而言,無論是參與彌撒、偷聽告解或是日常對話都痛得難以忍受。

只是不曉得為什麼自己會莫名地在意這個人…不然我就不會待在這裡三年之久了。

明明他就不可能是我在找的人,我卻在這裡浪費了三年時間——連我自己都不能理解…

「沒關係~神父今晚陪我過夜當作補償就好❤」聽見比唐松神父還要矯揉造作的嬌嗲女聲令我不其然渾身一顫。

「呃…這個恐怕不行呢。」神父表情為難地推辭對方的邀約,卻沒有推開身體緊貼著他的少女。

這也許是他的溫柔,但被其他人看見就不太好了吧…

「嘻嘻,我開玩笑而已❤我才不是那種女孩呢!我們快走吧!」少女吃吃地笑著催促神父。

「呃…那…那等下再見吧,我晚餐前會回來的。」神父向我道別,我就回以他一記微笑。

那個少女拉走神父時不忘回首狠瞪了我一眼,我才確定自己不是變透明了,而是被討厭了。

事後我回想起來,這個名叫椴子的女生大概是唱詩班的其中一員。

這下我總算明白為什麼每次參加彌撒都會感受到一閃即逝的殺意了…誤會真大…


.◇◆✟◆◇.


人活著,每一天都在犯罪。

這句話是誰對我說的呢,我已經沒印象了。

混進來之前,我沒去過修道院也沒接受過任何宗教意識的熏陶;來到以後,各種神的話語與教化蜂擁而至,強行侵佔了我的生活。

如果懷疑聖書的內容是種罪、認為某人是笨蛋是種罪、慵懶是種罪,甚至連心情不好也是種罪…那麼我無疑是這鎮上最罪孽深重的人。

這天我比誰都還要早起,醒過來稍作梳洗後穿上修女服,用帽子遮蓋凌亂不堪的頭髮,來到教堂進行晨禱。

晨禱,無非是種掩飾身分的儀式,讓我能夠更有效融入神職人員的生活,不至引人懷疑。

起初我還會因無法早起而需要其他修女喚醒,但三年後的今天,早起晨禱已經成為我的習慣,就算沒人前來拍門,我都會自然睡醒。

平日,我會先到教堂後面看看小貓是否安好才來晨禱,不過今天比較特別,人早了一個小時睡醒,雙腳還不知怎地直接帶人走進教堂來了,可能是起得太早,還有點迷糊。

既然來到,就早點開始,早點結束吧。

只有自己一個人可以刪減一些禱文內容,待痛神父來到後露個臉、打個招呼就能離開。

誦讀禱文期間,我一如既往地憶起過往的種種,並再三提醒自己潛入教堂的目的。

一直以來辛苦收集的資料和線索依然零零碎碎的,無法整合成一個完整的畫面,引導我找到這個小鎮幾乎只憑直覺——就正如我待在教堂裡三年之久也全憑直覺,毫無理由可言。

為了確保自己的體能沒有衰退、技術沒有生疏,我等會也會到鄰鎮拜會委托指定的人物,完成本週的例行工作。

唸完簡短版本的禱文,睜開眼睛恍神一看,好像還能看見自己雙手沾滿鮮血的景象。

祈禱、懺悔有什麼用呢?

人身上所背負的罪是不會消失的,只會不斷累積下去,尋求神的寬恕只是自欺欺人的行為。

我不信世上有神,也不信悔改得赦,我只相信我自己。

抬頭看看教堂的花窗玻璃,從外面透進的光線判斷,唐松神父應該還在宿舍僅有的一面鏡子前整理儀容,我低頭繼續裝作虔誠地多唸一段禱文等待。

「嗨,別裝了。」剛讀完第一句,背後就冷不防響起一把有如銀鈴般清脆開朗的聲音。

反射性地轉過頭,一個人都看不見。

「……」我深感疑惑,這是誰的惡作劇嗎?

「我在這裡啊,哈哈哈。」左肩被輕拍了一下,我把頭轉到另一邊,極近距離看到一對清徹明亮的大眼睛差點沒把我嚇一跳。

「…你是誰?」我皺起眉,穩住聲線問。

「我是誰?哈哈哈,我是誰呢?我是十四松啊,我是天使啊!天使!」無論笑聲有多率直爽朗,配上無稽的答案就只會令人覺得不正經。

我沒打算要認真看待眼前人,直至我站起來,察覺到他懸浮於半空的身姿。

定睛一看,他背部雪白潔淨的羽翼大得把我的視野完全覆蓋,太陽初起的晨光從天窗照射下來,把他半透明的飄渺身影映射得閃閃發亮。

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接觸到的超自然現象,心裡的震撼感使我睜大了半垂多年的雙眼,更讓那死沉沉的瞳目閃現驚訝的神色。

「哈哈,一松的臉變得很有趣,哈哈哈!」自稱天使的白衣少年在空中翻了個筋斗,捧腹大笑,其爽朗的笑聲在教堂內回響不斷,把我一下子拉回現實。

「……」我定一定神,憑著廿多年來累積的經驗和見識將體內過量的震驚壓抑下去。

仔細觀察,他頭上沒有幼細絲線的懸吊,腳下也沒有不易看見的支撐物,他的確是單憑自己的力量飄浮在半空的。

擦擦眼睛,他那副被陽光穿透的身軀依然深刻,沒有半點消退的跡象。

「咦,你看不清我嗎?」他注意到我在擦眼就猛地湊過來,湊得超近。

「能看清,別靠過…」我下意識地提手擋,卻親眼目擊他的胸膛穿過我的手。

「嘩~好色❤穿過我了!」他被我的舉動嚇退了點,然後嘻皮笑臉地嚷著。

我看看自己撲空了的手,忽然想起以前見過的一項技術。

「…別再裝神弄鬼了,你把投影機放在哪裡?」竟想用最新的科技唬弄我?我不會中計的。

「投影機?什麼是投影機?」少年盤起手問,歪首的幅度大得腰也彎了。

「半透明又觸碰不到…你只是個投影來吧,別騙我了。」我緊皺眉頭,露著厭煩的表情四處尋找機器的位置。

「…哦,哈哈,這個當然!沒有憑依對象的天使是無法顯現實體的!」他頓了頓,好像想明白了什麼,就從容回答道。

「……」仍然堅持自己是天使嗎…

「很簡單!只要你讓我咬一口,就能碰到我了!」一直笑得合不攏嘴的他突然幻化出如卡通般誇張的血盆大口,用力朝空氣咬了幾下向我示意。

我盯著他一動不動的,沒再為他的任何舉動洩露自己的情緒,他也就帶著凝固的笑容回望我,沒再說話。

可是這場絕對的沉默沒有維持多久,就以他察覺到有人逼近的情況下單方面結束。

「哎,有人來了,晚點見!」當時他只留下這句就消失於空氣中,沒遺下半點塵土和氣息。

「Morning~一松修女,今天起得真早呢!」精神奕奕的唐松神父推門而進。

「早,神父。」我平淡地回應。


.◇◆✟◆◇.


那場不尋常的對話結束之後,我就以外出補購物資為由溜到鎮外執行任務,沒花費半點時間探究少年的存在,更沒向神父講述剛才的體驗。

因為那個少年說晚點見,我們就必定再次相見,多想費神。

在鎮外嫻熟果斷地完成任務後,我根據腦內對教堂庫存的印象買了些東西,回到宿舍已時值黃昏。

身為現在宿舍裡唯一的「女性」,我把添購回來的物資放在顯眼處就隨便煮了點吃的,跟神父和修士一同用餐,並且忍耐神父給予的精神折磨。

晚禱後,我不忘前往教堂後餵貓,才拖著疲憊的身軀返回自己的房間,暫且能夠放鬆休息。

可惜一切就如我所想,要來的總會來,只是我沒想過會發生在我的私人空間中。

我的房間是長期鎖住的,房門只會在我出入時打開片刻,所以我敢肯定房間內沒有任何我不了解的物品和設備,也沒可能有其他生物能任意進出。

「嗨,一松。」早上出現過的少年就似鬼魅般倏地現身於房間的正中央,不需半句解釋就證明了自己不是一個單純的投影。

躺在床上的我緩緩坐起,任由帽子鬆掉脫落在旁,只顧沉著冷靜地瞪著他,以防他有任何可能危害我的舉動。

我對他知道我的名字一點也不感到意外,這是鎮上大部分人都知道的化名,走到街上隨意找個人來問都能問出這個名字,我在意的是他的目的。

我仔細打量他的外觀,平凡的黑色短髮以及常駐的笑臉下,是富有宗教特色的白色長袍,兩袖有點過長,赤足之上各有一個金色的環。

除了背上的翅膀和在夜裡變得明顯的頭上光環外,他在我眼中就只是個穿著獨特的少年。

「你想要什麼?」我單刀直入地問。

「我想要你。」少年認真地回答。

「……」這是新的下戰書方式?

「…開玩笑啦!今早說要咬你也是開玩笑的!怎麼你都不笑呢?」他笑著抱怨,一個轉身就坐到我旁邊,我馬上站起,跟他保持一定的距離。

他當刻怔了怔,意識到我在戒備就沒再亂動,保持滯空在床上約一兩厘米的位置。

「我是十四松啊。」他說出自己的名字。

「這我知道。」跟我化名相似的名字聽過一次就印象深刻,不過名字永遠不是重點。

「…算了,哈哈,我來找你是想憑依在你身上的。」他說出來意,眼睛很快就恢復剛來時的神采,笑容依舊燦爛。

「憑什麼?」我挑眉問道。

「就憑依啊,簡單而言就是附在你身上。」他誤會了我的意思,不知是否在裝傻。

「你憑什麼要我讓你附在我身上?」我順著他的解釋再度質問。

「因為這是女神的意思,我得附在你身上才能好好監視他啊。」他理所當然地回答。

「女神?監視誰?」我蹙眉追問。

「女神就是至高無上的那位全能的創造者啊!難道你們連自己在敬仰的是誰也不知道嗎?哈哈哈…」他在取笑我,可是笑聲卻聽不出嘲笑的意思。

「那麼你要監視的是誰?」我打斷他的笑聲,再問一次。

「惡魔,潛伏在這裡的惡魔。」他裝著鬼臉回答。

「…我為什麼要相信你?」不論他是哪種超自然的存在,都不代表他所說的話全為屬實。

「我是天使啊,我不會說謊的,哈哈。」他浮起來,在床上的以站立的姿勢攤開雙手,似乎是想以外表特徵來證明自己的身分。

「好吧,假設你真的是天使,那我想問你,鎮上有這麼多人,為什麼你偏要選我?」我能想到至少十個合理的理由,但還是想聽聽他的說法。

「不是假設啦,我真的是天使!」他像孩子一樣鼓起腮,不滿我對他的不信任。

「如果你是天使的話,你就更不應該選我。你沒可能不清楚我是什麼人。」連個理由都說不出來,叫人怎樣相信他?

「哈哈哈,喜歡小動物的人,不會是壞人啦。」他就似能聽見我的心聲,交出了一個合理但在我意料之外的答案。

「即使是個為殺戮而活的人?」我猛然打開從下床開始就刻意靠近的衣櫃,亮出了裡面大量的槍械,還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拿出一支放在最靠邊的手槍指著他。

「……」他看著我的眼裡有那麼一剎那的震驚,卻從沒把視線移離我,望過櫃內槍械一眼。

當我還想說些什麼時,他已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

(二)最痛的大愛


自從那個「天使」在我的房間憑空消失之後,已經過了幾天。

這幾天我如常地過著修女平淡無趣的生活,晨禱、望彌撒、到教堂後的田地上幹活、協助神父準備慕道班和查經班的講義、晚禱等…只是現在做任何事都多帶了把槍旁身。

我不清楚子彈能不能傷到他,不過當晚他是在我拔槍後才離開的,拿著槍總比什麼都沒有好。

今天我就像平時一樣站在教堂的最後面參與彌撒,唱聖歌時稍為動動嘴巴、不發聲,就能省掉不少力氣。

像公眾彌撒這種「能做給大家看」的活動,不管有多痛多無聊,都不能經常缺席,偽裝成一個稱職盡責的修女是我唯一堅持出席彌撒的原因。

我望著台上正在領唱的豆丁太修士,心裡再次佩服他竟能多年待在唐松神父的身邊學習。

若沒有他和小旗坊修士的幫忙,僅是我和神父兩人怎能打理好教會所有的日常事務?

但見他跟台下人稱花精靈的漂亮女生感情這麼好,大概是不會當神父了吧。

腦內神遊一陣子,彌撒就結束了。

群眾和修士們陸續離場,只剩下神父和一些尋求告解的教徒,我無需久留。

我與幾名信徒寒喧幾句後就繞過人群,打算去看看貓咪,順道到田裡挖幾個土豆作午膳之用。

在往教堂後面走的途中,我能感覺到叢林間有種獨特的氣息。

「出來吧,我知你在這裡。」我停下腳步,朝樹林的方向說道。

及腰的草叢隨後動了動,走出來的只是一頭出來散步的貓咪。

「哈哈哈哈哈,我在這邊啊!哈哈哈哈!」身後突然響起一陣爆笑,我厲眼瞪向笑聲的來源。

「很好笑嗎?!」感覺被戲弄的我大聲責罵。

「哈唔唔…」他摀著嘴,但沒能停下笑聲。

「別再找我了!我是不會讓你憑依的!」我抓起裙拔出藏槍指住他,他就停下來了。

「這種東西是不能傷害我的。」他不像之前一樣驚訝,反而非常鎮定地笑著說。

「那就要試過才知道了。」我嗤笑一聲,打開手槍的保險栓。

「哈哈,好吧。」他浮在上空攤開手,露出一副我想怎樣都沒關係的神情。

我死盯著他半透明的臉想了想,然後冷靜下來,垂下了手。

「別跟著我。」我冷淡地說了一句,轉身就走。

「咦咦,你不在意嗎?這裡有惡魔耶。」他追上來,跟在我背後飛。

「與我無關。」我關上手槍的保險,急步前進。

「就在這裡啊!在教堂裡!」他不費吹灰之力地越過我,擋在我面前。

我不想穿過他這麼噁心,惟有剎步停下。

「…現在?」細想一下,教堂現在除了留下告解的信眾,就只有…

「對!現在!」見我終於搭理他了,他就興奮地湊過來大聲回答。

「…哼,你指那個很痛的神父是惡魔?怎麼可能?那個笨蛋神父怎麼看都不像…」我不禁握緊手槍,防止心中有所動搖。

「不是啦,神父不是惡魔,憑依在神父身上的才是惡魔!」他退開來,在空中輕快地翻了個圈。

「如果神父身上有惡魔…那為什麼我看不見?我能看見你,怎可能看不見那個惡魔?」我聞言心裡很快就平靜下來,取而代之的是慣有的質疑。

「哈哈,你能看見我是因為我讓你看見啦!一松你變得越來越笨了!哈哈哈!」他笑個不停地不斷轉圈,卻沒掀起半點塵土。

「閉嘴。」我咬牙說道。

因為這個少年所說的事太匪夷所思,我就讓他去證實自己的話。

跟他一同回到教堂時,唐松神父還在聽告解,在告解室旁邊等待的教徒就只剩一個。

我們躲在最後排的長椅後面,他要我閉上眼睛,施法讓我親眼見證,我就抱著半信半疑的心態,聽話地閉上雙眼,只留下一條縫偷看他。

他提起不實在的手捂著我的眼睛,沒法看見的我彷彿能夠感受到他往我的額親了下…明明我們應該無法觸碰對方的…

「可以了。」他的耳語讓我回過神來。

我睜開眼睛,所見的一切都變得格外清晰明亮。

「看見了吧?在神父肩上的那個。」我朝著他指著的方向看過去,果真能夠看到神父身上伏著一個男人。

與白衣少年正好相反,他的背上是黑得發亮的蝙蝠翅膀,頭頂長著墨黑發紅的羚角,仔細地看還能見到那猶如毒蛇般扭動的黑色尾巴,全身無不散發著邪惡的氣息,使我不寒而慄。

「…他知道嗎?」我壓低聲線詢問,眼睛不敢隨便移離神父身上的東西。

「神父?知道啊,沒有他的允許,惡魔是不能依附在他身上的,哈哈哈。」少年輕鬆地回答。

「怎可能會答應…明明是個虔誠到痛死人的神父…」從我的角度能清楚看見那個人在吃吃壞笑,好像被告解者的話逗得很樂。

「是大愛啊,大愛到痛死人呢,哈哈、哈哈哈哈…」少年小聲地解釋,連綿不絕的笑聲卻輕浮得令人無法信服。

這時候,神父從告解室走出來了,與看似相識的兩名信徒一起往這邊走。

「過來了!」我連忙轉頭警告,想叫少年跟我躲到另一邊。

身後已空無一人。


.◇◆✟◆◇.


被同一個人拋在原地三次都算了,在危急關頭不辭而別不是叛徒是什麼?

在教堂裡靜待眾人走遠後,我才走去教堂後面做我本來要做的事。

因為挖土豆時越想就越氣,土豆都被我挖爛了點。

乾脆就全部做成土豆泥吧!把它們全都打得稀巴爛!

「一松修女?」忘我地用面粉棍捶打土豆時,我聽見一把熟悉的男聲。

「…唐松神父。」站在門邊叫喚我的人肩上沒有任何東西…或許應該說成:從少年離開以後,我就沒再看到那個東西了。

「哈哈,原來在做土豆泥嗎?我還以為有哪個淘氣鬼在廚房搗亂呢!」神父打哈哈說道。

「……」我放下手上的凶器,抹抹手不說話。

熟透的土豆其實不需要很大力就能搗爛,這是任誰都知道的道理。

「My dear一松,妳看看妳的小手都紅起來了,不如今天就坐著休息一下,讓我來做飯吧。」神父捧起我的雙手,難過地輕揉我的手心。

手很痛,全身都很痛,但我沒法狠心縮手,拒絕他的好意。

「這裡人太少了,工作這麼多還要妳做飯很辛苦吧…有時累了就讓我們來幫忙,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,知道嗎?」神父放下我的手,摸摸我的頭溫柔地說。

「…嗯。」我點點頭,既痛又不好意思,臉好像還有點燙。

就當作是工作壓力太大好了,反正我也不可能把真相說出來。

那天午飯和晚飯都是唐松神父煮的,這麼好的人怎會被惡魔附身的呢…

雖然他的痛傷害了不少人,但他對所有人都很好、很溫柔,被他救贖的信眾更是多不勝數。

有誰能想像這鎮上最神聖的人物會和魔鬼有勾當?

大愛…太傻了!

我剛認識他時只覺得他十分虛偽,從頭到腳、從內到外都是用虛假的愛包裝而成的。

口裡滿是富麗堂皇的大道理,所行的善都是為做而做,為了賺取別人的愛戴和認同、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,跟這世上本性醜惡的當權者和貴族沒兩樣。

可是待在他身邊越久,就越能體驗他的真誠…這也許就是這麼多人願意忍痛追隨他的原因。

說其他神父都被他痛走其實只是鎮上的人茶餘飯後的笑話。

大家都知道教會的神職人員一天一天地減少,是因為鎮上人口的驟減,神父修女們遂個離去是無可避免卻又理所當然的現象。

而他,唐松神父,就是沒有捨棄這鎮上的少量居民,至令依然堅守留下的神之使者——至少大家是這樣認為的。

這樣的一個人,會跟惡魔扯上關係,真的只是因為大愛嗎?

他想以自己無私的愛感化那種邪惡的結合物?

我所認識的他不是這麼狂妄的人。

他是被騙的。


.◇◆✟◆◇.


不能讓那個惡魔傷害他。

當天晚上,我在自己的房間暗下決定。

如今知情的人就只有我一個,能夠對抗那個惡魔的也只有我一個。

若然少年所說的全為屬實,那個惡魔之前傷害過很多人,是這世上最邪惡的存在,那麼被牠纏上的唐松神父是不會好過的。

我拒絕接受天使憑依,天使可能會找其他人,但在最接近神父的人當中,有誰比我還適合面對極端的黑暗?

小旗坊太小了,豆丁太還有美好的將來等著他,讓他們的一生因接觸惡魔而受影響實在太殘酷。

選上我是有原因的,我無親無故,且早已沾上污垢,即使要把我犧牲也無傷大雅。

更何況我多年來追蹤的線索已經斷了,何不利用一下可見的資源?

「天使!你出來吧!」我站在房間的正中央昂首大喊。

沒得到回應,我環顧四周都沒見少年的蹤影。

「天使!你能聽見我就出來吧!」我再度仰首呼喊,聲音比剛才更大一點。

等了半晌,身邊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。

…說來就來,說走就走,別人要找他時,他偏偏就不出現!

「十四松!!」我氣憤地瞇眼使勁大叫。

「你終於叫我了!」少年聞聲現身,笑容滿臉一副非常欠揍的樣子。

「…我叫你很久了!」我生氣地瞪著他,不逼我叫到整個宿舍的人都能聽見就不出來了嗎?!

「嘻嘻嘻。」他如空中的游魚翻了個圈,淘氣地笑。

「怎麼你經常突然消失這麼沒禮貌,你女神沒教你嗎?」我撇嘴嘲諷。

「我不能讓惡魔發現!現在的我太虛弱了,沒法與之抗衡,與其說我是出現在你面前,其實我只是停留在時空的隙縫,所以看起來才不實在!」他有點激動地大聲解釋。

「…安靜點,你以為現在是什麼時候?」我別過頭,到桌子旁邊倒了杯水。

「只要你願意讓我憑依,我就能獲得留在人間的力量,到時我會長期留在你半徑五十公尺以內!」他放輕聲線繼續說下去。

「那你想知道我為什麼把你叫出來嗎?」我呷了口水,不徐不疾地問。

「想知道~」這倒是回答得滿老實的

「我可以讓你憑依,但你能確保自己可以趕在那個惡魔傷害更多人之前制止牠嗎?」我直勾勾地看著他的眼睛,向他確認。

「我就是為了這個目的而來的啊!」他張大嘴巴回答。

「也能好好保護唐松?」我指著他質問道。

「當然。」他毫不猶疑地點頭答應。

只能相信他了,除了相信他,還有什麼辦法?

我快速評估接受憑依可能面臨的利與弊,再沉思了一下。

「要我讓你憑依也不是不行,不過在此之前,我還有一個條件。」我放下水杯,雙手抱胸。

「是什麼呢?」他沒有抗拒。

「你知道我是個殺手吧。我當殺手的理由,你又了解多少?」我深呼吸一口氣,抬起眼盯著他問。

「比你了解的多。」大言不慚。

「那就好,我要尋找多年前殺害我父母的元兇,你要幫我找到他。」我異常平靜地表示。

「…好。」少年的笑臉凝住了兩秒,嘴巴才交出我想要的答案。

「那我就讓你憑依吧。」我垂下眼,下定決心。

「嘩~太好了!哈哈哈!」十四松高舉雙手在空中手舞足蹈,快樂得很。

「要來就快吧,唐松可是一直被憑依著的!」我不滿地催促,如果憑依越久就有越大的力量怎麼辦?

他停下手腳,咧嘴笑著飛過來。

「你很重視他呢,嘻嘻。」他近距離瞇眼睨視我說。

「…他是這裡唯一的神父啊。」我皺起眉頭。

「而你是這裡唯一的修女!」他就像接對聯一樣跟著說,讓我的眉鎖得更緊了。

「別廢話!你究竟要不要憑依啊?!」我不知道做法,只能情急地伸出手。

「哈哈,從你答應我的那刻起,我就已經成功憑依了。你不覺得我變實在了嗎?」他笑著站到地上,展開雙手轉了個圈,我的確不能再透過他的身體看到對面的擺設了。

「…我去沖澡了。」我縮回自己的手,感覺有點丟臉。

我默默地走去打開衣櫃下面的抽屜,隨意拿起放在最上面的淡紫色睡衣,然後用鑰匙打開房門。

「你想幹嘛?」我察覺到緊貼在後的腳步,就停了下來。

「跟你去洗澡啊。」他不知廉恥地說。

「別跟過來!」我大聲喝斥,向前邁步。

「我得待在你半徑五十公尺內啊!」他追上來了,我能清晰聽見他輕盈的腳步聲。

「……」宿舍僅有的浴室的確與我的房間有一段距離…我找不到理由說服他。

沖澡期間,我讓他在浴室門外等待,心想以後都有個人跟在自己背後跑、毫無私隱,真不太情願。

可是沒法子,有時做人就是諸多掣肘,而且得以大局為重…

當我回到房間躺上床的時候,十四松也想爬上床。

「慢著!別上來!」我抬腳阻止他。

「不上來,怎睡覺?」他還是一臉天真地問。

「睡什麼覺?天使要睡覺的嗎?!」我厲聲詢問。

「你想我整晚待在你旁邊望住你嗎?」他口吐含有唬嚇意味的話,臉上的笑容卻天真爛漫。

「…浮著不能睡嗎?」我坐起來,蹙眉質疑。

「浮著怎能睡!」他理所當然地說道。

我昨天才剛把替換用的被鋪拿去洗…讓他直接睡在地上就太不人道了,雖然他可能不介意…

「躺下來不會壓到翅膀嗎?」我在最後關頭想起這件事。

「哈哈,不用擔心,翅膀能收起來的。」他笑著這樣說,背後的雙翼就消失不見了。

「……」我目瞪口呆,忽然有種被騙的感覺。

天使的翅膀能收起來?那他頭上的光環又跑到哪了?

我見他之前飛起來也沒怎麼拍翼,那雙羽翼只是用作裝飾的嗎?

他現在的樣子就跟普通人無異,只有嘴笑起來比較大,我會不會是被騙了?

在我腦內無法理解目前狀況之際,他已經躺下睡著吹鼻泡了。

「至少要把眼睛合上啊!!」睜大眼睛睡覺怪可怕的!!


(三)作為守護天使


「一~松!一松!」我在睡夢中感到有股力量在令我不停搖晃。

「一松!起來啦!大家都離開宿舍了!」一把煩人的嗓音把我拉回現實。

「讓我多睡一下,唔…晨禱會什麼的…不去也罷…」我甩開抓著我的手,吃力地抬手往後揮了揮。

「晨禱會不能不去啦!」又被抓住在搖,搖到我不得安寧。

這個笨蛋天使昨晚令我失眠,連在早上都不讓我睡!足夠的睡眠可是人生一大事啊!!

我坐起來狠罵了他一頓,才到洗手間梳洗換衣服。

「其實為什麼要當修女呢?」從洗手間出來的下一秒,十四松的大特寫就覆蓋在我睜不大的眼前。

「…別靠這麼近…」晨早起來就是罵人,已經把我說話的力氣耗盡了,我不想再作多餘的解釋。

「為什麼要穿女裝呢?還要去女洗手間?是人妖嗎?人妖?哈哈哈哈!」我只顧著往宿舍大門走,他就飛起來圍著我團團轉。

「裝成修女是因為換個性別能更有效地隱藏自己的身分啊!蠢材!」睡不好就自然脾氣差,這時還要被說成人妖就又爆發了。

「哈哈!嘻嘻嘻嘻!」被罵還在笑!喜歡招罵嗎?!


.◇◆✟◆◇.


原來一直被天使圍著飛,比起被一群蒼蠅圍著飛還要令人感到煩躁。

這雖然是平凡人一生都無法體驗到的事情,我卻不知該開心還是傷心…

不過,當我推開教堂大門時,我卻非常慶幸他在我身邊。

我又能看見了,那個惡魔。

牠這次沒趴在神父的肩上,而是坐在第一排長椅最靠近神父的位置。

神父和修士們都到齊了,正跪在聖壇前面,低頭朗讀主禱文,牠就在觀望。

我愣在門前,喪失了舉步向前的勇氣,前方就似我不能介入的空間,那裡潛伏著未知的黑暗。

「進去吧。」十四松在我耳邊低語,就有股無形的力量推使我抬步前進。

踏進教堂後舉步維艱,我如臨大敵,屏息而行,一步一步慢慢地接近他們。

當牠跟我對上眼時,我的心跳漏了一拍,沒能再走前一步。

「噢…我終於等到你了。」牠的視線沒在我身上停下半秒就移到我的左上方,臉就隨即換上狡黠的邪笑。

「嗨!!」十四松精神充沛地笑著打招呼,聲如響鈴,充滿了整座教堂。

「女神可好?」牠飛起來紳士地欠了欠身。

「女神很好啊!」十四松笑得瞇眼,興奮地舉手回應。

「那他怎麼不親自過來呢?」牠抬起身,淡然地注視著他問。

「他很忙啦!很忙!所以就派我來監視你了!哈哈哈!」我以責備的眼神瞪了瞪什麼都如實作答的十四松,可他沒有察覺。

「監視…嗎?有趣。」牠扶著下巴嘴裡喃喃,接著彎起了邪魅的嘴角。

「一松修女,妳來啦?」在對話結束的同時,小旗坊修士發現了我。

「哎,sorry,等下辦感恩節彌撒要提早準備,所以沒等妳一起晨禱…」神父轉過頭來,一臉抱歉地表示。

「沒…沒關係。」我知道自己的表情過於繃緊,沒法一時半刻放鬆下來,惟有儘可能讓自己的語氣變得輕鬆一點。

我跪在他們後面加入晨禱,眼睛卻沒法放心閉上,一直關注著坐回原位的惡魔的一舉一動。

惡魔知道我在看牠就向我笑了笑,然後若無其事地繼續專心看著聖壇。

十四松全程坐在我的身邊陪著我,不久後我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抓住了他的衣袖。

想起剛才神父轉頭看我的時候,好像完全沒發覺到十四松的存在,我就深感疑惑。

「他…見不到你嗎?」我側首低聲問。

「看不見啊,也聽不見。」十四松沒有刻意降低自己的聲量,其他人都不為所動,專注祈禱。

「怎麼…」我不解。

「他見不到的,因為我沒讓他看見,小子。只是待在他身邊就夠痛了。」我還沒說完我的問題就被惡魔打斷了,但牠解答了我的疑問。

「……」我回頭看看牠,牠還是面無表情地盯著聖壇看。

十四松不是說神父知道的嗎?知道卻看不見?

慮及惡魔就在旁邊,不宜多問,我就沒再多想了。

晨禱後的彌撒聖祭,惡魔也在場觀看,表情認真,就像在等待什麼似的。

十四松只說牠跟自己一樣,沒法離開憑依對象太遠,以致於之後的彌撒流程,我幾乎都在想像全天候待在一個這麼痛的人的身邊,究竟是怎麼樣的慘況…

彌撒後,修士們主動過來問我今天要不要幫忙做飯。

我本想婉拒,可是神父今天好像跟椴子有約,十四松要我跟隨在後監視惡魔,我只好隨便掰個理由說我剛好要外出,讓他們準備自己的午飯。


.◇◆✟◆◇.


告別修士們後,我趁沒人注意的時候,躲進教堂旁的小樹林。

幸好這座教堂不大,只有一扇門可供出入,我不用多費功夫進行部署,只管待在能看到教堂大門的位置就行。

不久,教堂前的民眾漸漸散去,神父和椴子慢慢步出教堂,而惡魔就尾隨在後。

此時的椴子已經脫去唱詩班的白袍,身上的衣著比上次見面還要清純可愛,黏著神父在說話的神情十分高興,任誰都能看出她對神父有意思。

他們會這麼快就走出來,就代表今天又沒人在彌撒後找神父告解了,而開始彌撒前也好像沒見到有人告解…怎麼每次椴子跟神父約會,當天都不會有人告解?

…難道這是惡魔的計謀?椴子是他派來誘惑神父的?!

「十四松,今天沒人想告解是惡魔作怪嗎?」我以一般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發問。

「是不是呢,哈哈,我只知道他沒有啦。」十四松伏在我旁邊說。

「…那究竟是怎樣?」答案太跳脫了,我聽不懂!

「惡魔沒有!沒有作怪,哈哈哈哈!」十四松吃吃地笑個不停。

能答得再認真一點嗎…我拋他一個白眼,就攝手攝腳地跟著神父和椴子前進。

惡魔悠哉遊哉地飛在他們後面,沒有什麼多餘的動作,感覺挺安份的。

然而,我沒有因此而鬆懈。

由於這次的跟蹤對象是惡魔,牠的敏銳度想必比人類高,所以我沒採取和平時跟蹤人類一樣的做法。

我選擇了一個需要高度集中和極高敏捷度的跟蹤技術,一直與他們保持眼所能及的最遠距離,又不致於被輕易甩掉。

這是我的專業,我有自信不讓神父和椴子發覺自己被跟蹤,也不擔心萬一被發現會被甩掉。

唯獨是惡魔這個我不熟知的因素,令我比任何一次暗殺任務都還要不確定成敗,我緊張得手心冒汗。

我惟有安慰自己:若然等會真的被惡魔發現,發生了什麼我沒法應對或拆解的難題,還有天使幫我嘛。

這時神父和椴子剛巧停在一間商店櫥窗前,我趁機偷望了十四松一眼…

嘻皮笑臉的樣子一點都不可靠!

還是靠我自己吧…我心裡淚流滿臉。

接著我看著神父和椴子進入商店,惡魔也跟進去了。

在他們踏入店門的前一刻,我好像能感受到某人眼尾的餘光,心,就顫了顫。

「十四松!」我有點慌地叫喚。

「被發現了,哈哈哈哈哈!」十四松完全沒有應有的緊張,只懂在笑。

「這還笑得出來嗎?!怎麼辦?」我情急地問。

「不怎麼辦的,哈哈,反正我早就說過要監視他的,哈哈哈。」十四松還是在狀態外,令人好不著急。

既然被發現了,就不用過於謹慎,我多年來的經驗賦予了我繼續執行任務的果斷和勇氣。

繞過人群,直衝至一般人極少會注意到的最短距離,我找到一個能窺探店內情形的最佳位置。

「十四松,有望遠鏡之類嗎?」我盯著店舖,往旁邊遞出手,手上就多了個望遠鏡。

瞧了瞧,望遠鏡的兩側都有黃色貓咪的圖案…太顯眼了…不過湊合用吧。

這是一間服裝店,椴子在店內看陳列架上的裙子,神父在照鏡子,惡魔…正伏在櫥窗托著頭對我們笑…

我努力保持冷靜,跟牠對峙了好一段時間,直到神父和椴子走出店舖,牠先行退出這場互相監視的遊戲。

之後,大家相安無事地走了十多分鐘,來到鎮上一間著名的西餐廳,惡魔有所行動了!

牠快速越過神父和椴子,把餐廳門上掛著的「營業中」小牌子翻轉,「休息中」!

這是什麼有意義的鋪排嗎…?

椴子走到餐廳門時氣壞了,馬上把牌子翻回「營業中」,進餐廳和店員交涉,結果無功而還。「惡魔作怪!惡魔~作怪!哈哈哈哈!」十四松在旁怪叫起哄,若其他人能聽見他的話,我早就把他打昏了。

沒能光顧那間餐廳,他們就只好跑到另一間用餐,期間惡魔還做了幾個惡作劇,把砂糖換成鹽、打翻茶杯和絆倒某個女侍應等,令這趟餐廳約會非常不平安。

除此之外,沒有別的「災害」發生過,只把十四松逗得笑翻了。

…惡魔的「惡」是指「惡作劇」嗎?還是這是惡魔計謀中的一部分,不是常人能夠理解?

他們離開餐廳後繼續逛街,我留意到神父在短短幾分鐘內看了三次錶,心裡就不爽了。

明明這麼忙,還在浪費時間跟女生逛街,真不會拒絕人!

沿途惡魔又對路人做了些惡作劇,神父看見遭遇不幸的人都走上前幫助他們,讓經常被擱在一旁的椴子有點不耐煩。

時近黃昏,十四松昏昏欲睡,靠在我身上沒幾秒就打起盹來了。

他輕如鴻毛,身上只有像陽光一樣的溫暖氣息,毫不阻礙我的行動,而惡魔目前為止又沒做出惡作劇以外的行徑,我就背起他走路,沒把他喚醒。

可是惡魔此時朝上看了看,我就跟著牠的視線往神父頭頂望,某戶露台上有個盆栽在搖晃…

「十四松!!」我大聲呼喊,盆栽正以高速墮下!

我的右側一下子被白影遮擋,然後停住了,盆栽在神父頭上大約兩米的半空中停住了。

我鬆了一口氣,神父和椴子沒有發覺到剛才的危險,也沒有受傷,惡魔卻像看到精彩表演似的為我們吹哨拍掌…

最後,神父絲毫無損地返回教會宿舍,而我就因精神繃緊及過度疲勞,連晚飯都沒吃就直回房間睡覺。

十四松還要待在神父身邊監視惡魔,確認我無大礙後就穿牆飛走了。

「你真是個相當稱職的守護天使呢!」臨行前,他這樣笑著稱讚。

「你才是吧,天使什麼的…」我只是個會帶來死亡的「死神」啊…

我現在真的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。


(四)奪去一切的人


翌日,天還沒亮,我就醒來了。

晨早一張眼就見到十四松的臉,把我嚇了一跳,我還不習慣有人睡在旁邊的感覺。

不過想深一層,我才不需要習慣吧…而且這裡的床太小,兩個男人睡在一起太擠了,等下把洗好的被鋪拿回來就好。

「早~!」在洗手間梳洗完畢後回來,就見十四松精神飽滿地坐在床上等我。

「早…昨晚惡魔沒再幹什麼吧?」我打了個無聲的呵欠問。

「把神父的鏡子藏起來了!哈哈哈,找了很久!」十四松不知怎地非常興奮。

「…昨天太危險了,得讓神父好好提防那個惡魔才行…你能想辦法讓他看見那個惡魔嗎?」我托頭細想後問。

「可以丫,我可以讓他看見!」十四松的笑容對剛起床的我來說太燦爛了,我別過視線點點頭就準備去晨禱。

今天的晨禱會和昨天的一樣,惡魔只是坐在一旁默默地觀看,沒有多餘的舉動。

晨禱結束,我找神父單獨對話,神父二話不說就答應了。

「怎麼了,My dear一松修女,妳有什麼心事想跟我聊嗎?」待修士們走遠後,神父笑著問。

「不…我有事情想告訴你,這關乎你的安危,請務必相信我。」我嚴肅地表示。

「嗯,只要是一松說的我都相信。」見我扳起臉來,神父也露出認真的表情回話。

他對所有女孩子都這樣說話的嗎…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椴子會這樣喜歡他了。

這三年來我可免則免都不會跟他談太久,才沒發現他是個這麼可靠的人。

若他不是這麼痛,大概早就成為鎮上的萬人迷吧。

「是這樣的,現在你身後有個惡魔。」我直截了當地說出真相。

「喂喂喂,這樣一點都不好玩!」惡魔皺起眉,不滿地嚷。

「…什麼?」唐松神父的表情凝固了,好像以為自己聽錯了。

「你已經被那個惡魔依附了兩年之久,牠昨天還想用花盆砸你,幸好天使阻止了牠!」我怕被惡魔制止,一口氣把重點全部說出來。

「我哪有。我為什麼要加害自己憑依的對象啊,笨蛋!」惡魔飛近否認,表情有點不忿。

「他沒有啊,哈哈哈,那是意外!」十四松爽朗地笑著幫惡魔澄清。

「…但昨天的惡作劇全都是牠做的!」我指著惡魔對神父說。

就算那只是誤會,惡魔就是惡魔,不會是好東西!

「他飛到那裡了?」神父望望我指的方向,又望望我。

「哎,十四松,讓他看見吧!」我都忘了神父還沒法看到牠,只好讓十四松幫忙。

「嗨!」十四松慣有的打招呼方式把神父嚇得跳了跳,我就知道他能看見了。

「唉,不好了。」惡魔撇了撇嘴,像是放棄了般把手放到頭後,慵懶地躺在空中。

「…Oh my god…」我第一次發現唐松神父的口能張得這麼大,他瞪著十四松的眼也十分大。

「嘻嘻嘻!哈哈哈哈哈!」十四松被神父看起來有點滑稽的表情逗笑了,在空中翻了幾個圈。

「神父,不用擔心,十四松…天使是來保護你的…」我走前一步,想讓神父安定下來。

「是來監視惡魔!」卻被十四松打斷了。

「知道了,別打斷我!…天使說他不懂怎樣除魔,但我們可以找懂得除魔的神父試試的,在那之前我們都會保護你。」我罵過十四松再把話說下去。

「唉,別這麼麻煩啦,現在這樣不好嗎?我又不會加害他。」惡魔托頭側躺,皺著眉對我說。

「唐松神父,你還好嗎?」神父看看惡魔後把嘴合上了,像是在沉思的樣子。

「…我還以為那時只是在做夢…原來是真的…」神父托著下巴喃喃自語。

「啥?」我聽不清楚。

「哈哈哈哈!」十四松又在笑了,有什麼好笑嗎?

「我是自願的,我是自願讓他憑依的,請不要除魔。」神父無比認真地對我們說。

「…什麼?神父,你明白現在是什麼狀況嗎?那是惡魔!」我完全沒法理解神父的想法。

「……」惡魔變得十分安靜,表情平淡。

「一松修女,他只是想在這裡等人,但不附在我身上就沒法長期待在這裡…所以我想幫他。」神父再看看惡魔,然後這樣回答。

「牠是騙你的!牠是惡魔,你怎可以相信牠?」太不可理喻了,莫非神父已被惡魔迷惑?!

「我相信他,就像我相信你一樣啊,一松修女。」神父溫柔地笑著說。


.◇◆✟◆◇.


當唐松神父說出那句話的時候,我再也想不出任何理由去說服他…

也許,惡魔是騙他的,這我不能肯定。

但是,我騙他的一定比惡魔騙他的多。

我的一生中,殺過太多人也騙過太多人了。

為了自己的目的,不擇手段,有誰能說我所犯的罪比真正的惡魔少?

我這個罪孽深重的人…還想要去救贖什麼人,簡直是個笑話。

不過怎樣也好,決定了的事就要貫徹始終,天使都答應幫我找那個人了,何樂而不為?

既然不想除魔,那就繼續監視好了。

因為現在神父知道惡魔和天使的存在,也非常了解我們想待在他身邊監視惡魔,就表示願意配合我們行動,還很不好意思地向我們多番道謝,說麻煩我們了。

提及要無時無刻待在神父身邊,我就沒法做自己的工作,十四松就提議給我變個分身,代替我工作。

神父打哈哈說也給他變一個吧,結果十四松真的變了一個我和一個神父出來,讓我們大開眼界,嘖嘖稱奇,還差點被回來準備彌撒的修士們看到。

從那天開始,我就像回復三年前的殺手生活一樣,不用再處理教會的工作,只管專注於監視特定的目標。

不同的就只有:這次我不是要刺殺誰、無酬金也無時間限制、監視對象知道我在監視牠…

說白了,就像是個押送囚犯的獄卒,不能完全束縛牠但又要防止牠傷害神父或其他人。

而為了不會讓人覺得奇怪和避免自己跟分身同時出現在某一個地點,十四松大部分時間都把我的身影隱藏起來,讓我變成其他人不可見的存在。

起初我還不太習慣,但慢慢就變得不太在乎了,也蠻享受這種鎮民看不見的寧靜。

反正我平時就很少跟教會以外的人接觸,就連信徒都沒認識幾個——只跟別人保持最低限度的接觸是我多年以來的習慣。

正如我不討厭變成「看不見」,惡魔也不討厭變成「看得見」。

自從神父能看見牠,牠就變得多話,而且更活躍於惡作劇,每天都在戲弄神父。

不知牠是故意針對神父還是怎麼樣,沒有一天不把純情的神父玩得團團轉的。

「強暴你啊」、「幹爆你」這種下流話經常說,黃色笑話也說了不少,各式各樣的性騷擾沒有一天不把神父弄得滿臉通紅且無從招架。

有天牠還在某個信眾的袋裡偷了本橋本喵的三級寫真集,在神父身邊不停舞弄,害神父一整天臉上忽紅忽青的,沒法好好專注工作。

最後我逼不得已讓十四松插手燒掉寫真集,才強行終止了這場災害。

這下真不知讓神父看見惡魔是不是好事了,總覺得好像是自己一意孤行害慘了他…


.◇◆✟◆◇.


手機在震動,我收到一個來自井矢見的訊息。

已經有一個月沒主動聯絡他了,因為現在要長期待在神父身邊,根本沒可能跑太遠,更別說要到別的鎮上幹活。

我讓井矢見收到本鎮的委托才通知我,到時再看看怎樣安排。

如今收到了,目標是鎮裡一個名叫大褲衩的大叔,訊息內容簡單列出了目標的住址和常去的地方,更多的資料需要主動索取才有機會取得,不然就得自己搜索。

一般要實行一次成功的暗殺需要對目標有充分的認識,例如平日的社交活動、同住的親友、家庭背景,甚至性格、興趣、性生活等,掌握越多成功率就越大。

當然,經驗豐富又有極佳暗殺技術的話,大可直接跑上門了結事情,但一個聰明的殺手是不會如此魯莽行事的,至少我不是這類人。

大褲衩,由於他的外型獨特,我對他有深刻的印象。

他不算是個很虔誠的信徒,不會經常參與彌撒,每次來教會都總會帶上他的好友達悠,我有時也會在街上看到他跟達悠在一起。

初步推斷,他跟達悠很多時候都會一起行動,到時要多注意一下這點,再來就是要如何接觸目標了…

行內委托時限通常僅有一週,由接下委托的時間起計,逾期將由中介人聯絡別的殺手處理,沒能在限定時間內完成任務的殺手是不能再接觸目標的。

收集好足夠的資料後,我告訴神父說我想到鎮上的一間咖啡店吃那裡的期間限定甜品,希望他陪我走一趟,不然我自己一個不能離開他身邊就不能去了。

神父一如既往地答應了我的請求。

我凡有求於他,他都不會拒絕的——他就是這麼一個爛好人。

第二天,神父處理好最基本的日常事務後,就到宿舍裡的祈禱室找修士們。

「豆丁太修士,小旗坊,我今天要跟一松修女出去一趟,剛才說的事處理不了就等我回來吧,別擔心。」神父往內探頭說。

「哦,好的。」豆丁太回話。

「嘻嘻,是約會呢,椴子的情敵。」惡魔掩著嘴偷笑道,笑聲聽起來相當曖昧。

「約會呢!約會!哈哈哈哈!」十四松在我後面大笑。

「就說過別跟著起哄了!」我向後罵他一句。

「…Miss椴子只是我的朋友呢,一松修女也是。」唐松神父面有難色地解釋。

「平時『椴子~椴子~』這樣叫,現在就Miss椴子…你是想一腳踏兩船嗎?」惡魔怪聲怪氣地模仿,還裝了個鬼臉。

「…My dear一松,請妳別誤會…」唐松面向我,有點緊張地說。

「嗯,我明白的,我們走吧,別理牠。」我點點頭,皺眉瞪了惡魔一眼才拉著神父走。

時間已經不早了,還在鬧,耽誤了時間怎麼辦!

作為惡魔,沒可能連我是男人都不知道,開這種玩笑一點節操都沒有!

和神父一起趕到咖啡廳點了餐吃了點,我就裝作肚痛走去女洗手間,再往內進去找到了咖啡廳的後門。

「一松你想去哪?」身後響起十四松的聲音。

「…你不用監視惡魔嗎?」我心裡一沉,還以為可以掩人耳目地溜出去。

「沒關係,他在偷吃一松的甜品!」十四松笑著飛到我身邊說。

「不是沒關係吧…你幫我盯緊一點,別讓牠偷吃啊。」語畢,我就繼續走向後門。

「神父把自己的份給他了。」十四松跟著我走。

「那你也回去嘗一點我的吧。」要想辦法讓他回去才行。

「你要去哪裡呢?我也要去。」十四松在關鍵時刻的頭腦往往是最清晰的,沒法順利支開他…

「…隨便你。」算了,要在短時間內瞞過天使實在太難。

打開後門的鎖後,我以最快的步行速度來到附近一座大樓的天台,在這裡能清楚看見大褲衩的家,就連他在裡面幹什麼都能看得一清二楚。

現在這個時間點正是他獨留家中午睡的時間,他也的確是在睡覺,沒有比現在更適合動手了。

我從天台的某個隱蔽處取出早前跟神父出來買東西時藏好的狙擊槍。

「要幹什麼呢?」十四松的笑容無減,一臉天真的問。

「等會你就知道。」我冷淡地望一望他,然後走去尋找視野最佳的狙擊位置。

「…我知道的啊,你想殺人。」十四松跟著我走,接著說。

我一點都不感到意外,如果看見槍還不知道我想幹嘛的話,那就是真正的笨蛋了。

「你知道就好,安靜,我要集中精神。」我放好狙擊槍,一邊調整狙擊槍的角度,一邊說。

「不行!不可以!」十四松在我左邊猛力揮手。

「閉嘴。」我皺起眉頭,努力專心調校槍上的瞄準鏡。

「不可以再殺人了,一松你已經夠痛苦了!」十四松顯得十分著急。

「…別以為你很了解我,別再吵了。」我心裡浮躁,只想儘快完成這次任務。

「我不吵了,不吵。一松你聽我說,讓我幫你。」十四松捂著嘴,小聲說。

「我不需要你幫,也不想聽,別礙事!」我狠狠瞪了他一眼,再看回瞄準鏡,把指頭放到板機之上。

「不要!唔…!」就在我扣下板機的前一秒,一個白影遮住了瞄準鏡,血花四濺;就在他中槍掉落的前一秒,我及時伸手抓住了他,把他拉回來。

「你在幹什麼?!幹嘛用身體擋!!」我激動得顧不上聲音的大小,厲聲責備懷裡胸腹染滿鮮血的笨蛋。

明明就有千百萬種方法可以阻止我開槍殺人,明明就是個比人類厲害上千百萬倍的天使,為什麼要用身體擋!!

「嘻嘻嘻…別擔心,我沒事。」十四松虛弱地笑著說。

「沒事個屁!你流很多血!」我用手按住他的傷口,心慌得沒法冷靜思考。

「哈哈,沒事了,你看,已經沒事了。」十四松輕輕把我的手移開,白衣破洞後的傷口已經不見了,那裡只有一點血和幼嫩的皮膚。

「……」剛才的慌張一下子被抽空,我脫力跌坐在地,一時說不出任何話來。

「一松…我們回去吧?」十四松以試探的語氣笑著提議。

「…不要。」我有點呆地看著他,嘴裡喃喃。

「回去啦,一松,不要再殺人了。」十四松少有地蹙起眉。

「你一點都不明白…我得好好練習才行…」我有點失神地推開十四松,爬起身。

「我明白的。」十四松站在槍前張開雙手,不讓我走回狙擊位置。

「你不明白!你有父母嗎?你有兄弟姊妹嗎?我的家人全都被殺了,而我連一張照片都沒有!我恨他!我恨那個把我的一切奪去的人!!我要報仇!!」我歇斯底里地吼著說。

「……」十四松沉默了,沒再說話,也沒再笑。

他,抱住了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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